【楼诚】捕梦人（全）
给 @Ivy-方荣氏 生贺文。十八岁生日快乐，一切乌云都退散。
谢谢芋圆 @滚来滚去的滚滚 给我开的志怪系列的头→石头记
谢谢你们爱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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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.
月亮窄窄的一弯，疏淡的。星星倒是非常多，攒成一片闪闪发光的海洋，流动着，倒映在天空里。
明楼轻轻一跃，融入夜色中去追逐散逸的梦。夏夜里的好梦通常是天马行空的，调皮地飞得到处都是，这给他捕捉梦境的工作带来了一些小小的麻烦。
他经过一片低矮的屋舍时候，忽然感到了苦。他停下来感知了一下，感知了一下风中梦境的气味，不禁有些讶异。
那苦味里没有一点回甘，只有绝望和死寂。做梦的人沉溺在这无法忍受的苦里，居然没有挣扎，仿佛想让自己就睡在这沼泽里，直到死去，甚至于他似乎在期待死亡。
明楼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了那个蜷在床脚的孩子。床上明明空无一人，他却偏要夹床和柜子的缝隙间，抱着自己极力缩得更小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睡去。
一个十三岁的孩子，怎么会这么绝望呢？
明楼抬起手来，指尖泛着一点银光，将那苦的梦从小孩的脑海中抽出来，黑色便丝丝缕缕地凝聚起来，出奇的多，让他不禁簇起了眉头。
小孩在梦中低低地发出几声哭音，那黑色，似乎将他半个生命都带走了。
明楼将这沉重的梦装进风兜中，深深看一眼那变得安然的孩子，便离开了。
1.
明楼是一个年轻的捕梦人。这是一个沿袭千年的古老职业，稳定、薪酬高、可以飞，听起来又神秘又酷。
人们在沉睡中，会有一缕缕的梦从思绪中散逸而出，只有捕梦人能看见它，然后抓住它。梦境在这城市的夜里汇集聚散，正如人世烟火，千般滋味心间交缠，不足为外人道也。
若梦是美的，便是斑斓五色，又轻又甜像一个吻，人们下意识挽留，却总也抓不住；若梦是痛的，便生涩滞重，想要驱赶，却拉扯着人的头脑，不愿意离开，人们厌恶地叫它作梦魇。
捉来的噩梦，第二天要摊到云上晒一晒，浓黑的梦境便在太阳里蓬松膨胀起来，变成铅灰的乌云。云上人戴着眼镜再翻一翻记账的小本子，按照定额数量，把乌云分配给见习的小蛟龙去施雨。
要是美梦呢，就让风织成晚霞、流岚和彩虹，瑰丽的色泽，让人抬头望见就如痴如醉。
这绮丽动人的世间万物，和大多数的奇迹，本就植根于人们丰富的想象之中。
明楼捕梦的本事是家族一代代流传下来的，所幸捕梦并不枯燥空洞，他甚至是有点喜欢这份工作的。
到了新世纪，越来越多的捕梦人不再离群索居，白天如常人一般，学习、工作、约会，如一滴水化入了大海般悄无声息。到了晚上，他们又融进夜色中，御风飞行，捕梦化云。
2.
阿诚又开始做噩梦。在梦里，他放开了紧抓着树枝的手，任由那面目狰狞的巨兽咬着他的脚，将他拖下万丈深渊。
这样的梦，阿诚已经重复做了好多年。其实对他来说，噩梦和现实没有什么不同。劳累和幽禁，一点点侵害着他羸弱的身体，他看不到太阳，每次却总也死不成，反倒习惯了疼和苦。
这次的梦似乎有一点不同，有一股柔和又坚定的力量，将他从深渊拉回，脚下的巨兽似乎也消失了。
他睁开眼睛看到光亮，好像有个人对他伸出了手，又好像尝到了一点甜。
最后一次吃到糖已经是很久以前了。那甜味让他记了好些年。
3.
捕梦人其实不止会捕捉梦境，若他愿意，是可以换梦的，要是他肯再花一点时间，甚至可以按自己的意愿造出一个梦境来送给失眠人。
到了夜晚，明楼又去到了那个靠近郊区的小房子。拔出来的梦缕仍然是又黑又沉的，带着湿哒哒的泪意。明楼掂了掂沉沉的风兜叹了口气，这小小孩童的噩梦，可以让整个城市落下一整天的雨。
明楼以前只是捕梦，这第一次给人换梦还有一点紧张。他将自己精心挑选的那个梦从怀中小心取出，带着点自己的体温，化入了小孩的眉间。这是一个橙色的梦，会让人想起生命里最开心的事情。
明楼把男孩从角落里抱到床上，超乎他想象的轻，仿佛只剩了一把骨头。被子盖过肚脐，然后就看见小孩面上紧绷的线条舒展开来，露出一点几不可见的笑意。他突然有点好奇，梦见什么了呢。
4.
阿诚好像梦见了自己。
幼时孤儿院的拥挤和饥饿，后来又有了短暂的温暖。好景不长，就是漫长的煎熬。
十岁时他小心策划了一次远离养母的逃跑。饥饿和贫穷却让他晕倒在地。当他再次醒来时，一个穿着校服的大男孩正担忧地看着他，问他是不是没吃早饭，低血糖发作。
阿诚眼前发着黑，他不知道什么是低血糖，一天只有一顿饭可以吃，哪里还分什么早晚。
对方见他呆愣愣坐在地上不说话，以为他不高兴了，便从兜里摸了一颗糖出来给他，拆一包纸巾来擦去他脸上的一点土，温言安慰几句，看了眼手表便赶着离开了。
阿诚记得很清楚，那颗糖是紫色的半透明包装，两头各拧出一个揪来，圆圆的一颗蓝色，含到嘴里在脸上鼓起一个包来，带着滑入肺腑的薄荷凉意。
逃跑计划最后失败了，在意料之中的一顿毒打里，阿诚一声不吭地攥着手里小心叠成四折的糖纸，想起了白日里那点让他几乎落泪的甜意。
梦境里的甜荡漾开，化成一颗薄荷，碧绿的叶子越长越大，风一过就是清新淡凉的气息。
6.
明楼回到家里时带着倦色，他对迎接上来的明镜说道：“大姐，我得休息会儿，明天你替我把梦送给云上人吧。”
明镜答应着，见明楼回到了房间，又拎拎他的风兜，发现一大半还是空着的，隔着捏一捏，一个滞重的梦蜷在袋角里，沉沉地坠着。
捕噩梦比美梦要费劲得多，噩梦从不像美梦一样浮在空中，它需要捕梦人去使用灵力一点点把它从人的脑海中抽离出来，一般刚刚开始捕梦的人是不会这么去做的，自己的这个弟弟这个月已经捉了好几次噩梦回来，怕是身体有些受不住了。
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哒哒地跑过来，明镜一把捞住他，嘱咐了一遍：“明台，你大哥累了，轻点声。”
明台眼里闪着兴奋的光：“我同姐姐一起去云上好不好？”
明镜摸摸小男孩蓬松的头发，说道：“明台又不做捕梦人，去云上做什么？”
明台眨眨眼：“我想做捕梦人的，同大姐大哥一样，可以在空中飞，可以看到很多很多梦！”
明镜说道：“捕梦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，姐姐只希望你有正常的生活。”
明台嘟着嘴说道：“不就是下半辈子不做梦嘛，有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明镜叹了一口气：“只怕到时候，你想要做梦，躺在床上闭上眼，却只有一片空白，那种感觉并不好的。人总是有了希望，才能祈愿获得。”
明台听不太懂姐姐的话，他只知道，明天又不能溜出去玩儿了，不开心。
7.
阿诚连续半个月都在床上醒来，他给自己解释为梦游，毕竟桂姨不趁着睡着掐死他，已经是幸运。
桂姨找到了新的工作，说是去一户人家当保姆，工钱不低，有时回来还带一点那家人送的吃的。阿诚挨打比从前少了，一周还能吃上一两顿饱饭，这已经算是他人生中难得的美好时光。
大概是这个原因，所以很久都没做噩梦了吧。阿诚躺在床上，他终于习惯了睡床，但还是要蜷在角落里，脊背抵在墙上。双手交叠在肚皮上，那里被食物填满，又暖又饱。枕头下压着他的宝贝玻璃糖纸，他闭上眼睛，很快就在那卑微的小满足里睡去。
阿诚梦见了一片海，虽然他从前没有见过，但他知道，海洋应当是这样广袤辽阔的。带着一些咸腥，有点像桂姨过年时在屋檐下晾晒的腊鱼，又比那个好闻得多，温柔得多。
海风迎面梳起他的额发，阿诚大声笑起来，也不知自己在乐什么，只兴奋地在海滩上跳着，软软的沙子上印出脚窝来。
阿诚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，声音低沉又动听，他回过头去。
平时见了生人就要躲起来的他此刻内心却出奇的平静，眼看着这个年轻瘦削的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。两人对视着，对方的脸隔得那么近，却像是裹在云雾里，阿诚努力去看，却总也看不清，只知道对方抻平嘴角，抿出了一个笑。
“你是谁？”阿诚不禁开口问道。
对方没有回答，只拉起他的左手，在那里放了一颗蓝色的糖。
8.
天下起雨来，这雨下得很不规范，一阵大一阵小又歪歪斜斜吹起一阵风的，下雨的大概是个尚在实习期的小蛟龙。隐隐约约的雷霆之声，其实是小蛟龙在云上摔了一跤忍不住抹眼泪。
明楼打了个无聊的哈欠，身边是聒噪的小弟，写完了作业又不能出去玩，便拉着兄长要他讲故事。
“你都上三年级了，还要我给你讲故事，这么幼稚，当心我告诉你喜欢的女生噢。”
“你又不知道我喜欢的是曼丽。”明台说完马上意识到不对，小胖手立马捂住嘴。明楼在沙发上笑得打跌，捏了一把小弟还没褪去婴儿肥的脸。
“我去同大姐说，大哥又欺负我！”明台的脸都涨红了，又攥着小拳头道，“大哥同我讲个故事，我就不告诉大姐了。”
说什么故事呢？明楼想起昨晚，他给那孩子送了一颗青色的梦。青色的梦浸润着先贤们废寝忘食的探索精神和刻苦钻研，知识使人摆脱蒙昧野蛮，它创造美的世界，让人从其中获得感召和回映。
明楼回头一看，明台已经昏昏欲睡，他戳戳小胖子的脸：“回房去睡。”
“才不是想睡，大哥的故事太无聊了，让我想到算术老师。”明台辩解着。
“你自己要听，以后不讲了。”
“大哥大哥，我给你讲一个吧。”明台嬉笑着说，“我昨晚梦见好大一颗糖，可惜是我不喜欢的薄荷味，我就送给了大哥，大哥又回送给我一大袋柠檬糖，哈哈。”
“做梦也只晓得吃。”明楼简直拿这个小弟没办法。
“就吃就吃！那大哥昨晚做了什么梦呀？”话刚一出口，他就发现自己讲错了话，立马改口道，“那个，我是说，大哥昨晚捕到什么好玩儿的梦了吗？”
“那么多梦要捉，哪里还会一个个去看啊。”
明台还是忍不住问道：“大姐说不让我做捕梦人，那不能做梦，真的会很遗憾吗？”
遗憾吗？明楼问着自己。他想起了夏夜的清新凉风，冬天南方的北斗七星，还有换梦后那个小孩子越来越平静的睡颜。
“会有很多遗憾。”明楼又微微笑起来，“也会有许多惊喜。”
10.
除夕那天，明镜早早就放家里的佣人回家了，让两个弟弟打下手做了一桌饭菜，一起守岁吃年夜饭。
待到转点了，又放过了烟火爆竹。明镜抱着困得睁不开眼的小弟回屋了，她知道明楼自开始捕梦以来，需要的睡眠就远远少于常人，自己这个弟弟，等会儿怕又是要去捕梦了。
新年的梦大多是红色的，怀揣着美好的愿望，喜气洋洋地到处飞来飞去。明楼在空中漫游着，顺手摘了一把放进风兜里，不知不觉地，他又去到了那个已经很熟悉的地方。不同的是，这次他听到了清晰的叫骂声和细细弱弱的哭泣。
11.
桂姨见着转点了就打发阿诚把桌面上吃剩的盘碟收拾好，拿去外面公用水池子里洗了。谁知才回到房中，就听到外面哐啷一声响，似乎是什么摔碎了。
这死孩子一定是存心的，洗了这么多年碗都没事，这大过年的居然摔碗一定是诚心与自己作对，她叫骂着把阿诚拎到屋子里去，抄起门后的扫帚就往他身上打去。
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，桂姨只当是邻居又嫌吵，恶狠狠地对阿诚吼一句“不许哭”，并没有停下手来。谁承想敲门的人见久无人答应，竟然一脚把门踹开了。
来的人走进门，桂姨一句骂街哽在了喉头，恭顺地叫了一声：“大少爷。”
明楼见着那孩子正不住地发着抖，心头涌起一阵怒火：“以后我们家不再用你了！”
明楼不顾桂姨的一声声哀求，只走到那孩子身边，要摸摸他的头，他却以为又要迎来一巴掌，吓得把脖子一缩闭着眼睛瑟瑟发抖。明楼心里止不住一阵阵揪着疼，掀起他的袖子裤腿查看，细骨伶仃的手脚上尽是发红发烫的抽痕，从前摸着黑没能看见，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是这般被虐待的。
“这个孩子我带走了，以后他同你没有半点关系。你要是不满意，尽管来找我，还没有我们明家留不住的人。”
12.
阿诚疑心自己在做梦。
这个梦里有柔软舒适的床，躺下去四肢都失去了分量；有温热可口的饭菜，吃再多也没人要打他；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具，一个胖小孩过来拉他的手要带他玩，任他怎么躲也不撒手。最幸福的是，阿诚这一次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，低沉动听的声音同梦中的声音重合了，他说：“不要怕，这里就是你的家。”
这个梦如此真实，他真想一辈子都沉醉在这梦里，但是阿诚知道，梦总是要醒过来的。
明楼抚摸着满眼惊惧的孩子的头发，这一次，孩子不再抗拒他的抚摸，他说：“这不是在做梦，你以后就是我的弟弟，你叫明诚，我会保护你，再没有人能够欺负你。”
13.
明诚刚来时候，只同明楼亲近，明楼去到哪里他就跟去哪里，连吃饭都要坐在明楼身边。晚上睡觉时，阿诚就站在明楼房间门口，拿一双泫然欲泣的大眼睛看着明楼，含着眼泪又不敢落下，明楼败下阵来，侧身让他进去。
幸好这孩子比明台省心多了，晚上不哭不闹，睡着了便一动不动，只有一点，他睡觉时总喜欢缩成一团。
从前白天里有桂姨虐待他，后背贴着墙壁才觉得有两分安全感。到后来，晚上睡觉时蜷缩在床脚，把自己束缚进柜子墙壁的三面包裹里，才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从心底里生出来。现在便把这习惯带到了明家。
明楼也不说他，只待他睡着，再轻轻地打开他蜷抱在一起的小身体，让他平躺着，再给他眉心里放入一颗好梦。
从此以后，你不会再有噩梦。
14.
“我想同大哥学捕梦。”
“不行，我不是告诉过你……”
“我知道，捕梦的人，以后不能再做梦。但是我想陪着大哥一起，这样大哥就永远不会孤单了。”
“阿诚，你现在还不成熟，不知道自己在做一个什么样的决定，也不知道不能做梦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。”
“我仔细考虑过的，并不是一时冲动。人生总要留一点遗憾的，更何况，能陪在大哥身边，就是最美好的事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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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在忙着做字表写论文，人有点暴躁，更新不定，多多包涵。
前面一千多字写了四天，后面的三千五百字写了三个小时。如果有前后文问题，欢迎指正。
下一篇，如果有的话，是见习小蛟龙的故事。